它们如此轻盈——无需纸张承载，不必笔墨勾勒，指尖轻触便流转于云端。可当我想抓住一缕流光，掌心却只余虚空。原来最轻的事物，往往最难以承受。

　　轻是灵魂的失重。

　　母亲总抱怨智能冰箱的显示屏太亮，她却日日擦拭，仿佛那冷光是游子远行的坐标。父亲把旧手表收进木匣，列车时刻表在他瞳孔里映出电子蓝，可当广播念出“G2071次”时，他仍会下意识摩挲空荡荡的手腕。数字替我们铭记一切：卡路里、步数、存款位数。可当一位网友戏谑“我的银行卡闪耀九位数”时，那串零在笑声中膨胀成巨大的泡沫，裹着时代轻飘飘的荒诞。

　　轻亦是生命的顿悟。

　　想起田径场上的少年。中长跑至“极点”时刻，肺叶如灼烧的破风箱，双腿灌铅般沉重。教练的吼声刺破耳鸣：“别停！第二次呼吸要来了！”果然，当酸痛的浪潮退去，一种奇异的轻盈托起身体，仿佛赤脚踏上流云。原来最沉重的坠落尽头，是灵魂破茧时的羽化。恰如苏子深陷乌台诗案，却在黄州泥泞中筑起苏堤，将满腹块垒化作“一点浩然气，千里快哉风”的疏朗。

　　此刻我合上眼。数字星河在视网膜隐退，耳边却浮起更幽微的声响：风穿过老海棠树的枝叶，那是史铁生在地坛听见的母亲呼唤；修船匠敲打木板的钝响，是孔子周游列国时“举重若轻”的余韵——他知不可为而为之，却笑称“吾道一以贯之”。两千年的月光流泻肩头，轻如叹息，重若箴言。

　　暮色漫进书房，我起身关掉刺眼的电子钟。窗外，快递柜的荧光屏兀自闪烁，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电子萤火虫。而墙角的旧竹简摊开着，斑驳墨迹里，一句“君子不重则不威”在尘埃中静卧。我突然懂得：真正的轻，是穿越沉重世界时，心底那根压不弯的芦苇。它不随数据漂浮，只在扎根处生出翅膀。